傳奇神圣屬性有什么用(傳奇神圣傷害)
2024-06-06
更新時間:2024-06-06 10:08:02作者:佚名
法院的判定和母親的申訴,影響了李佳對于罪名的認知。一直以來,她以為那件可怕的事留下了“賣淫女”的案底。她的大部分“恐懼”都來源于此:總有謊言被戳破的一天,不是兒子日后考學(xué),就是他參加工作的時候。
文丨新京報記者黃依琳
編輯丨陳曉舒
校對丨張彥君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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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佳今年32歲,其中有19年,她做著同一個噩夢。
夢里,一個看不清長相的男人掐住她的脖子,掐到快要窒息。即便只是描述這個畫面,李佳都感到極度的恐懼,她喘著氣,口罩一張一縮。
這個夢真實發(fā)生過。2005年8月,李佳13歲。一天,在父親家里,她被一個56歲男人王建強奸,“再喊就弄死你”,男人用力掐著她的脖子說。后來脖子成了她身上最敏感的部分,假如被人觸碰,她會大聲尖叫。
經(jīng)法院審理查明,強奸的幕后指使是她的父親李國華和女友王珍。賣掉李佳的初夜后,他們得了1500元的好處費。之后,李佳又被賣到了兩家洗浴中心,在那里被侵犯了三四十次。
案發(fā)后,當(dāng)?shù)胤ㄔ号袥Q如下:王珍、李國華因介紹、容留賣淫罪,分別被判處有期徒刑3年;強奸她的王建因嫖宿幼女罪,被判處有期徒刑5年。
嫖宿幼女罪自1997年成為單獨罪名以來,一直飽受爭議。爭議的焦點是對受害幼女的污名化。然而在許多案例中,她們是被脅迫的。
2015年,嫖宿幼女罪廢除。但19年來,“嫖宿”兩個字始終纏繞著李佳。
李佳回憶起痛苦的往事,揉碎的紙屑 新京報記者 黃依琳攝
秘密
李佳不是她的名字,是化名。
19年來,她辛苦地藏著一個秘密。擔(dān)心秘密藏不住,是她這些年最大的恐懼。沒有形狀的恐懼,把她的背和脖子都壓彎了,走在路上她抬不起頭,感覺很多雙眼睛都在盯著自己。就算抬起來,也不會有人知道她長什么樣——她總是戴著口罩。
在家里,李佳也戴口罩,有時睡覺也不摘。房間十平米,只放著一張床,卻是她的整片天地。在床上躺著,她才有安全感,閉著眼睛躺一整天,什么也不干。心情沒那么糟糕的時候,她會刷刷手機,大數(shù)據(jù)推什么,就看什么。她說這叫“大腦沒有意識地活著”。
偶爾她會說服自己,如果不說出去,就沒有人知道。但大多數(shù)時候,她說服不了自己,她覺得所有人都知道她的過去。
給她造成痛苦的是“嫖宿”兩個字。可為什么明明是別人的罪名,卻讓她承受著罪名帶來的“懲罰”?這和“嫖宿幼女罪”的認定前提有關(guān)——侵害的對象必須未滿14歲,且是“賣淫幼女”。
為了證明李佳是“賣淫女”,被告人王建在2006年4月3日的警方調(diào)查筆錄中供述,“發(fā)生性關(guān)系時,我看她沒什么反應(yīng),我就知道她不是處女”;“沒有反抗,都是定好的事,她想找都找不到呢。哪能反抗?”
這些讓她感到極其羞辱的謊言,后來成為了呈堂證供。在法院宣判“嫖宿幼女罪”之后,李佳的內(nèi)心充斥著巨大的冤屈。這些年,她無法找回自己的清白。
王建具體是怎么侵犯她的?第二個強奸她的人長什么樣?在洗浴中心待了幾天?那些記憶里最“羞恥”的細節(jié),李佳“記不得了”,她反復(fù)強調(diào),不是故意不說,是“被大腦強制性刪除了”。
羞恥也讓她遠離了外界。因為怕被別人說她是“小姐”,她中斷了學(xué)業(yè),一同切斷的還有與同學(xué)的所有聯(lián)系。和現(xiàn)在一樣,那時候她也大部分時間躺在床上,緊閉房門,不出去,也不讓人進來,“你們誰都別靠近我,別和我說話”,她對母親大喊著,嘭地關(guān)上門。
在關(guān)上的房門背后,她會拿刀在手上隨便劃拉幾道口子,不覺得疼,也沒什么感覺。自殘持續(xù)了七年,她討厭自己的身體,她覺得臟,這一切也是因為羞恥。
嫁人后,擔(dān)心被丈夫發(fā)現(xiàn),她不再自殘了。但還是一躺躺一天,極少數(shù)時候,她會強制自己去做點事情,比如去學(xué)校接孩子,短短20分鐘的路,每一分鐘李佳都在經(jīng)受著折磨,是不是所有人都把她當(dāng)作“賣淫女”?有時這種擔(dān)心被人看穿的恐懼會讓她一瞬間大腦空白,“突然就不知道自己在哪,該坐什么車,間歇性找不到家是常有的事”。
一天,李佳刷到一條和她情況類似的新聞,她沒細看,快速地刷下去看評論。大多數(shù)評論都是善意的,但還是有刺激她敏感神經(jīng)的言語,“這個女孩怪誰呢?現(xiàn)在才說,早干嗎去了?”李佳聯(lián)想到自己,“我有地方說嗎?法院都判了,誰還相信我?他們不相信,我又說了,那我怎么辦呢?”她越說越急,氣憤和痛苦壓得她喘不過氣,閉上眼睛緩了很久。
父女
在與新京報記者交談中講起父親,李佳說了24次“恨”,和41次“害怕”。
在那個重復(fù)了無數(shù)次的噩夢里,李佳從來沒有反抗,只有恐懼。但在現(xiàn)實中,她反抗過。那是她第一次被侵害時。2005年8月的一天,她坐在炕上看電視,突然一個男人闖進來,撕她的衣服。她用盡力氣推他踹他。但她只有13歲,身高1米4,王建是一個1米7的56歲成年男人。她的兩只胳膊被按著,張著嘴大聲呼救。
但呼救引發(fā)了更可怕的威脅,對方掐著她的脖子“再喊就弄死你”。那一刻李佳真以為自己要死了,她放棄了反抗,絕望地僵在床上。侵害結(jié)束后,她蜷縮在床上靠著墻的角落里哭泣。
這件可怕的事發(fā)生在生父李國華家里。1996年父母離婚,母親周弘把她帶在了身邊,一同生活的還有再婚的丈夫。出事的那天,李佳和往常一樣去看望父親,在李國華和女友王珍出門后不久,那個男人就來了。
在她哭泣時,父親回家了。他對女兒說,“你要是說出去,我就殺了你和你媽”。李佳顧不上怨恨,恐懼吞噬著她。
之后李佳“乖乖地聽話”了,以為只要順從就會沒事了,但侵害卻一而再再而三地發(fā)生。第一次強奸后,緊接著是第二次,施害者還是王建,后來,她又被一個叫李春介的男人強奸三次。在后四次性侵犯的調(diào)查筆錄里,“反抗”的字眼非常少。
還有一次比較激烈的反抗,發(fā)生在她被賣到洗浴中心的頭幾天。被關(guān)在漆黑一片的房間里,她拼了命地捶門、大喊、尖叫。漸漸地,她沒力氣反抗了。如今她想不起來當(dāng)時有沒有條件逃跑,洗浴中心的大門敞開沒有。她說,即便敞開,也沒有膽量跑。前后15天,李佳被三四十個男人侵犯,她形容自己就像機器一樣運轉(zhuǎn)。
放棄反抗也意味著絕望。在洗浴中心,她的手機被沒收,沒法求助。那幾天,父親來找過她幾次拿錢,走之前威脅她“敢跑就殺了你”。一想到母親的個頭也不過1米5,根本干不過父親,她就陷入孤立無援的絕望。
只有一次,希望的曙光照亮過她。8月20日,在被送到洗浴中心的第五天,猶豫再三,她選擇相信母親一次,借了一個手機向周弘撥出了求助電話。
接到電話的母親報了警。在民警的幫助下,李佳被解救了。從洗浴中心出來,她光著腳,立刻撲在母親懷里,哭得厲害。面對民警和母親一連串的疑問,她什么也沒有說,堅持要回到父親那。
為什么要回到父親家?這是一個令人難以理解的困境。李佳著急地解釋,“他說我不能回家,否則會把我和媽媽都殺死,我真的信”。此后的很多次,面對民警、律師、記者的質(zhì)疑,她都重復(fù)著同樣的話。
李佳的順從換來的是侵害的再次升級。調(diào)查筆錄顯示,8月22日,在回到父親家的第三天,王珍說帶她出去“溜達”,那時李佳還以為她終于可以回家了。但她再次被賣到了另一家洗浴中心新圣潔。9月2日,經(jīng)過母親的不懈努力,李佳第二次被救出,帶到了派出所。那時她已經(jīng)在新圣潔待了10天了。
父親的威脅即便在派出所也如影隨形。在4份警方的調(diào)查筆錄里(2005年9月5日、9月29日、10月10日、2006年3月18日),母親不在場,李佳被迫撒謊,說是自愿的,“我已經(jīng)被父親嚇得精神不太正常了,不知道該說什么,不該說什么”。另外5份筆錄(2006年3月14日、3月16日、4月5日、4月10日、5月11日),李佳提到了“不同意”的字眼。而這5份,下面都有“以上情況是我在場的情況下完成”的周弘親筆簽字。
從侵害開始到結(jié)束,“害怕”一直支配著李佳的順從,但恐懼-順從這對關(guān)系,很久以前就牢牢扎根在了李佳的潛意識里?!澳阒滥欠N刻在骨子里的恐懼嗎?”這天回憶起父親,李佳把手里揉爛了的紙巾用力撕成碎屑?!澳欠N恐懼就像老鼠見了貓,他說殺了我的時候不是說說而已,他一抬手就能弄死我”。
在她的記憶中,父親沒有一天不喝酒,他會突然毫無緣由地暴怒,操起身邊菜刀、酒瓶、杯子,往她身上砸過去。在李佳的臉上,現(xiàn)在還留著一道四厘米左右的傷疤。
女兒的說法在母親那里得到了證實。周弘的頭上也有一道指甲蓋大小的傷疤,是用刀砍的。李佳說的那種恐懼,也刻在周弘的骨子里?!拔抑灰肫鹚?,心就會突然被提起來”,她避免提到李國華的名字,而是用“那個畜生爹”來稱呼他。“我都信不著他,擔(dān)心把女兒給禍害了”,以前女兒去李國華家回來后,周弘總會擔(dān)心地問,你爸摸過你沒有。
李國華為什么要指使他人對親生女兒性侵,這是一個謎。在2006年3月15日的警方調(diào)查筆錄中,李國華供述,把女兒的初夜賣掉,是王珍的提議,“找個有錢的男的,把李佳養(yǎng)起來,改善一下家庭條件,我就說愛咋咋地”。但王珍否認,在2006年3月16日的調(diào)查筆錄中,她供述是李國華的主意,“他想租樓房住,但沒錢,讓我給李佳介紹一個有錢的朋友?!?/p>
真實情況究竟是什么,也是一個謎。在多份調(diào)查筆錄中,李國華提到女兒的語氣極其冷漠,他不記得女兒的生日,對她的痛苦視而不見。第一次侵害發(fā)生時,他和女友出去喝酒了,算著時間回到家后,他瞥了一眼角落里哭泣的女兒,然后打開了電視,邊喝酒邊看。
對此周弘只能給出這樣的解釋,“他想要兒子”“他人品太差,連他爹都打”“他成天和小姐混在一起”“他沒錢”,這些都說完了,她還是不理解,“那個畜生,誰尋思他能干出這樣坑人的事?”
李佳也想知道答案,有兩次,她很想問問父親,為什么要那么對她?
第一次是她被強奸后,聽到父親的威脅。那時她才意識到,父親是知道這件事的。但她怕挨揍,問不出口。第二次是她被救出來后,拼湊出了事情的全貌。但那個時候,父親已經(jīng)被逮捕,她也沒有得到答案。漸漸地,絕望腐蝕了她,她不想問了。
新圣潔洗浴幾經(jīng)易主,如今已經(jīng)改名,大招牌底下還留著“新圣潔洗浴”的小字 新京報記者 黃依琳攝
艱難重啟
“噓!”每次周弘去李佳家,開門總是看到女兒把食指按在嘴唇上,意思是“不許亂說話”。周弘會使個眼色告訴女兒,放心吧。到女兒家,她會把手機靜音,害怕律師和其他知情人給她打電話,一不小心在女婿和外孫面前泄露了那個可怕的秘密。女兒曾威脅她,“要是你給我搞砸了,我就抱著兒子跳樓”。
李佳深信,如果給丈夫和孩子知道她是“賣淫女”,這個家就沒了。組建家庭,是她自己的主意。那一年是2014年,她22歲,距離那件可怕的事已經(jīng)過去9年了。既然已經(jīng)在家里走不出來了,嫁人起碼也可以從一個房子,挪到了另一個房子,她想。
丈夫是熟人介紹的,大她9歲,沒有固定工作,偶爾去飯店幫忙送貨。初次見面的那天是在母親家里,兩人沒說一句話,沉默了兩個小時。不久,這個男人向她求婚,她答應(yīng)了。婚禮安排在當(dāng)?shù)氐木茦?,李佳穿著婚紗站在臺上,司儀問什么答什么,有那么幾個瞬間,她感受到了新生的快樂,但大多數(shù)時候,她木然地看著臺下的人吃飯。
同房之夜,李佳閉著眼睛,身體在發(fā)抖。為了讓自己看起來像個“正常人”,她強撐著配合丈夫。她欺騙丈夫,以前交過男朋友。
這是她和丈夫撒的第一個謊,她知道開了頭,就要用無數(shù)個謊言來圓。有律師、記者找她,她要想個理由,比如說去見母親。她還要想,丈夫如果問,你為什么不帶我去。她要怎么回答。撒謊太困難了,她的生活圈子只有母親、丈夫和孩子,她編不出一個出門的理由。更重要的是,她害怕又自責(zé),她覺得對不起丈夫,甚至想到整個婚姻都是一場騙局:如果他知道自己的過去,還會娶她嗎?
更多的時候,李佳以沉默代替撒謊。每當(dāng)丈夫問她,你為什么不出門,為什么沒有朋友,為什么不工作,為什么不快樂,她總是低著頭,什么也不說?!拔液ε滤麊栁?,我回答不上這些問題,只要做到安靜,就不會說錯話”。
久而久之,丈夫不再問她這些問題。他習(xí)慣了妻子的“不正?!保屗谧约悍块g里呆著,不打擾她。有時丈夫在家里看電視,會把聲音調(diào)低,李佳躺在不遠處的臥室里,她想,他這是在陪我。
李佳在床上躺著的那些日子,丈夫承擔(dān)著更多的家庭負擔(dān),賺錢、接送孩子、買菜。每次李佳找不到路,丈夫會來接她回家。和他在一起,李佳有了安全感,對他充滿了感激。但她從未和丈夫表達過,“我們兩個零交流,就像生活在同一個屋檐下的朋友”。
丈夫為什么愿意和她過?她沒問過,她猜也許是因為有了孩子?;楹笠荒?,李佳生下了孩子毛毛。毛毛還沒到一歲,李佳就和丈夫分房睡,9年里不再有性生活。她給丈夫的理由是孩子太吵,讓他帶著睡。沒說的是,她受不了和別人躺在一張床上,即便是她最愛的孩子。
毛毛現(xiàn)在已經(jīng)小學(xué)二年級了,一次他開玩笑說,自己才不要找對象,因為媽媽在家啥也不干,都是爸爸在賺錢養(yǎng)家。聽到兒子這么說,李佳一個人回到房間,關(guān)起門來,大口呼吸,沉默地流淚。如果丈夫和孩子不在家,她會沖著空氣使勁地喊。
宣泄里有她這些年來巨大的不甘。關(guān)于學(xué)校,李佳的記憶停在了小學(xué)。一張出事前三個月的畢業(yè)照里,李佳看著比旁邊的同學(xué)更瘦小些,她身高1米4,在班上坐第一排。那時,她還是一個喜歡畫畫和跳舞的小女孩,有著當(dāng)藝術(shù)家的夢想。如今那些痕跡已經(jīng)被抹去了,畫出事后扔了,舞蹈動作一個也不記得。她再也沒有回到從前的夢想里。
她拒絕了母親介紹的所有工作,面對其他“重啟人生”的提議,她也覺得無望。有人建議她去找心理醫(yī)生,她覺得可笑,“誰也救不了我,我就問,時間能倒回嗎?”
即便如此,她的內(nèi)心深處,還是有一件事可以“重啟人生”——把罪名改過來。
坐了過夜硬座,周弘提著行李箱凌晨3點到達目的地 新京報記者 黃依琳攝
罪名
8點到了,該打胰島素了。因為要掀起衣服打肚皮,周弘躲進了逼仄的廁所。賣零食的列車員幾分鐘前來過,小車里有藍莓干、牛奶片、芒果片,她說不吃,有糖尿病。這些年來她得了好多病,除了糖尿病,還有腦梗、心臟病、肝囊腫、淋巴癌。由于糖尿病引發(fā)的精神病變,她的腳腕子比手腕還細。她不敢去醫(yī)院,怕查出來鬧心。
從2007年到現(xiàn)在,老家到北京的列車不斷提速,從14個小時到6個小時,但她只坐最便宜的硬座——128塊。對她來說也不是個小數(shù)目,夠她吃半個月了。
打完胰島素,周弘在三人座的硬座躺下??伤恢上戮烷_始刷手機,里頭收藏了很多文章,內(nèi)容差不多是這些:“有事找記者打哪些電話”“貪腐局長被抓”“怎么去最高法院申訴”。
2007年3月的一天,周弘收到判決書,上面寫著“判定王建構(gòu)成嫖宿幼女罪,判處有期徒刑五年”??吹竭@個結(jié)果,不懂法的周弘還是氣得發(fā)抖,“那不就說我女兒是賣淫女了嗎?”此后,她申訴了八次,失敗了八次。
剛開始周弘也鬧不明白“嫖宿幼女罪”和“強奸罪”的區(qū)別,但卷宗里的一些細節(jié),讓她難以接受。比如,王建在2006年4月3日的調(diào)查筆錄中供述,“她愿意(和我發(fā)生性關(guān)系)”。
本案的代理律師彭曄介紹說,根據(jù)刑法規(guī)定,奸淫幼女被視為強奸罪中的法定從重情節(jié),最高可判處死刑;而嫖宿幼女罪的法定刑罰為5至15年有期徒刑。
上世紀90年代,司法機關(guān)在嚴打賣淫嫖娼時發(fā)現(xiàn)其中涉及幼女,一些賣淫組織故意隱瞞幼女年齡,有嫖客則以聲稱不知對方未滿14周歲為借口,試圖逃避強奸罪。為了區(qū)分開嫖宿幼女與普通嫖娼,更嚴厲地處罰這種犯罪,1997年,嫖宿幼女罪成為獨立罪名,與強奸罪相區(qū)別。
然而在實施過程中,立法初衷逐漸走樣。在1997年-2015年間,發(fā)生了多起性侵幼女案,涉案人多按“嫖宿幼女罪”定罪,引發(fā)了學(xué)術(shù)界和媒體界的爭議。據(jù)公開資料顯示,2008年全國“兩會”便有全國政協(xié)委員提出取消嫖宿幼女罪的提案。
積極推動廢除該罪的全國婦聯(lián)執(zhí)委孫曉梅教授指出,依據(jù)《兒童權(quán)利公約》所確立的“兒童優(yōu)先”“兒童最大利益”原則,所有兒童賣淫活動中的兒童均被推定為“被利用”的,而“嫖宿幼女罪”的名字會導(dǎo)致幼女被打上道德缺陷的標(biāo)簽。
周弘最在意的是為女兒“正名”,把女兒從“羞恥”中拉出來,也把她自己拉出來。
這些年,為女兒奔走,是周弘全部的人生。“我這個當(dāng)媽的,欠孩子一輩子”。她說女兒以前很優(yōu)秀,“不用管”。但“不用管”也許意味著疏忽,她說不出女兒的成績排名,女兒小學(xué)時畫的畫,她也沒印象,“搬家時全扔了”。女兒出事的那段時間,她忙著賣水果,沒有每天給女兒打電話,關(guān)心她在哪兒,直到女兒給她打求助電話,她才瘋了一樣拼命去找。
周弘困在了“贖罪母親”的角色里,她常念叨著“如果”開頭的猜想。如果能早點離開那個家暴的丈夫;如果第一次救出女兒后,再堅決一點,不讓她回前夫家……女兒是不是就不會像這樣。
法院的判定和母親的申訴,影響了李佳對于罪名的認知。一直以來,她以為那件可怕的事留下了“賣淫女”的案底。她的大部分“恐懼”都來源于此:總有謊言被戳破的一天,不是兒子日后考學(xué),就是他參加工作的時候。
直到今年4月新京報記者到訪,提醒她不必擔(dān)心影響孩子。她才驚訝地意識到自己錯誤地背負著“罪名”。她問記者,“你說我沒有案底,是真的嗎?你沒有騙我吧?”
周弘在北京借住在一對夫妻朋友家 新京報記者 黃依琳攝
盼望
出事以后,母女感情一度撕裂。因為怨不著父親,李佳的怨恨發(fā)泄在了母親身上。大概有十多年,李佳只喊母親的名字“周弘”。一不順心,她就威脅母親要去跳樓,這是她慣常的情感要挾。周弘知道,這不是女兒的錯。
一次,她把帶血的衛(wèi)生巾扔在客廳泄恨,繼父拿著小塑料袋跟在背后默默撿起。另一次,母親帶她逛街,她走到一家服裝店,指了一圈,“一樣一件!花不到你的錢我就難受!誰讓你生下我,誰讓你倆離婚”。周弘低著頭想,孩子說得對,說啥也不能生氣。她知道,這也不是女兒的錯。
這些年,母女間隔閡的縫隙逐漸被不理解填滿。周弘不知道女兒最深層次的恐懼來源于“案底”。對于女兒的“反?!?,她的看法是“這孩子走不出來,總害怕給別人知道”。但再深一點,女兒在洗浴中心被迫賣淫所帶來的羞恥,她無法切身體會。
“媽媽不理解我”,李佳常這么想。有一次,母親給她介紹了一個賓館前臺的工作,她朝著母親大喊大叫,“你嫌我不夠丟人是嗎?”
周弘也覺得女兒不理解她,她的人生也破碎了。1998年,嫁給第二任丈夫的時候,她給自己起了個網(wǎng)名“幸福的女人”。2005年,女兒出事了,她把網(wǎng)名改成“盼望”。2018年,第二任丈夫生病死了,她覺得沒什么能盼望的了,改成了現(xiàn)在的“紅紅”,周弘希望這個名字能給她帶來好運,祝她的人生再翻身。
這兩年,她的人生似乎有了一點好的跡象。毛毛漸漸長大,李佳不恨母親了。她好像突然看見了母親這些年的辛苦,那些母親無故消失的日子,那些她背過去打電話的身影,在她腦海里一遍遍閃過。
有一次,看到母親殘破的黑指甲時,她摸著看了半天,轉(zhuǎn)頭就哭了。那是母親去餐廳刷碗,被84消毒液混入的洗滌靈腐蝕的,一碰水就鉆心地疼。周弘其實不想讓女兒看見她的指甲,這些年遭的罪,她幾乎不和女兒說。
和女兒,她提得更多的是希望。去年3月,周弘認識了兩位律師愿意提供免費法律援助,每次提到他們,她總不忘感嘆“真是大好人??!”其實這些年,她有許多想要感謝的人。社區(qū)的工作人員從未為難過她,每次見面總會說幾句寬慰的話。她也忘不了與一位司法人員的會面,那天對方問她能不能摘下口罩,“讓我看看你這位偉大的母親”。
今年4月,聽說新京報記者要來。李佳猶豫了一天。第二天,她洗了個頭,穿戴整齊地來了。她是如何說服自己的?她說,“為了我自己和媽媽,我想再試一次”。她把兩手的指尖碰在一起,比了個碗大小的形狀,“我現(xiàn)在的痛苦這么大”,然后兩只手慢慢靠近,疊成兵乓球大小,“如果成功,那就變小了這么多,我知道痛苦永遠不會消失,但是”,她低著的頭微微地抬了起來,“從此,我就可以光明正大地走在路上了”。
周弘也在盼著這一天。那時她會叫上女兒去廟里呆一段時間,靜靜心。然后找個固定工作,為女兒再攢點錢。更重要的是,“咱們娘倆都可以開始新的人生了”。
在周弘的申訴材料里,夾著一張剪報。那是2013年的一篇報道,那年13歲的小蘭被40歲出頭的楊某慶帶到酒店開房,發(fā)生性關(guān)系后,楊某慶給了小蘭800元。2015年3月,邛崍法院作出判決,判楊某慶強奸罪,并從重處理,有期徒刑5年。這是國內(nèi)首次對嫖宿幼女的犯罪者以強奸罪判刑的案例。
七個月后,2015年10月30日,最高人民法院和最高人民檢察院聯(lián)合發(fā)布了《關(guān)于執(zhí)行《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》確定罪名的補充規(guī)定(六)》,廢除嫖宿幼女罪,此后奸淫未滿十四周歲幼女的罪犯,根據(jù)刑法第236條規(guī)定,以強奸罪論。
(文中李佳、李國華、王珍、王建、周弘、毛毛、李春介為化名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