中國人的籍貫是填中國嗎(籍貫填寫中國嗎)
2022-12-03
更新時間:2022-11-24 18:01:11作者:未知
記者/李晶晶 實習記者/蘇子涵
編輯/劉汨
封控下的小城伊寧
相比封控那天,伊寧解封時的早晨更安靜些。105天之后,這座西部邊疆小城已經從夏天到了冬天,上午9點半才會出太陽。
很多店家在前一晚才接到可以營業(yè)的通知,天還擦著黑,他們草草為復市做著準備。上午10點,六星街景區(qū)終于傳來了一聲吆喝,椒麻雞店主張羅著:“阿達西們,不能堂食但可以打包。”
那輛停在樹下很久的轎車,也終于等來了自己的主人。三個月了,車頂?shù)臉淙~從綠到黃再到掉光。主人來時拂去了蓋滿車身的落葉,找來救援車和電瓶,廢了好半天勁才打著火。但現(xiàn)在單雙號限行,他要再等一天才能把車開上路。
到了中午,還是能聽見零星的鞭炮聲,空氣里是過年時才有的硫磺味。鞭炮是從昨晚開始放的,那是臨近午夜的時候,伊寧市民的窗外不斷有煙花綻放在半空,有些小區(qū)傳出了歡呼聲,很多人的朋友圈里被同一條消息刷屏。
“新疆伊犁哈薩克自治州伊寧市疫情防控工作指揮部決定,自2022年11月16日10時起,伊寧市全面有序恢復正常生產生活秩序,全面有序復工復產、復商復市、復學復課。”
解封后環(huán)衛(wèi)工人在清掃落葉
105天,從夏到冬
11月16日早晨,在伊寧市的一條馬路上,環(huán)衛(wèi)工人將很久沒清理的落葉堆在一起,足足有80公分高。葉子掃起來倒還容易,因為很久沒有汽車和行人經過,它們根本沒機會和路面粘在一起。
賣馕的阿姨這天生意不錯,賣出了200個,雖然比以前還是少了三分之一,但她已經很滿足了。旁邊的小吃店也是一片熱氣騰騰,店主把熬得雪白的雜碎湯一碗碗盛出來,吆喝著外賣小哥趕快取走。
27歲的騎手艾爾肯騎著電動車,這天他跑了200多公里、80多單,賺了300元。除了常規(guī)訂單外,他還接到五六個跑腿訂單,幫一位顧客買了寵物糧,將一個蛋糕從開發(fā)區(qū)送到了老城區(qū)。這一天,他覺得遇到的顧客都“特別好、特別熱情”。
伊寧市在11月11日就陸續(xù)恢復了外賣服務。他的一名同事接到一單更奇特的“外賣”,趕到時,一個女生抱著小狗躥上了電動車后座?!巴赓u就是我自己,從家走路出來的,沒有車,實在是走不回去了?!痹诮夥庵酰翆幉扇×藛坞p號限行,公共交通還沒恢復。
一名大學生在解封第三天終于收到了她夏天買的裙子,可現(xiàn)在是冬天,已經不能穿了。眼下她更重要的是盯緊剛開售的機票,希望能如期去南京上學。
很多人就這么錯過了伊寧的秋天。一位剛解封的滯留游客,趕去了還冷冷清清的六星街景區(qū),那里為數(shù)不多開門的服裝店都缺貨,假人模特赤條條地站在櫥窗里, 他跑了四家店,買到一件舊款冬裝。
他想起7月底來六星街的景象——帶著帽子的維吾爾大叔拉著紅色的手風琴,扎著麻花辮的新疆姑娘隨著起舞,賣冰淇淋的店鋪排起長隊,在一家藍色圍墻的音樂酒吧里大家交談正酣,酒、歌聲、笑聲是他對于7月的記憶。
8月3日,他要走出朋友家的小區(qū)時被告知“小區(qū)封了”。從夏天到冬天的105天,只帶了短袖短褲的他,借著朋友的衣服過了秋。那晚從六星街上回去時,下起了雪,“這是伊寧的初雪,入冬了”。
天氣早就冷下來了,很多幾個月沒發(fā)動的汽車都虧電了。一個汽修老板的電話就沒停過,全是要拖車、換電瓶的,他從早上一直忙到了晚上10點。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,是他的民宿生意,在送走最后一批滯留旅客后,房間已經空下來50多天了。
有再多困難,也得趕緊把原來的日子找回來。16日一早,餐廳老板胡新良就開車帶著妻子離開了家,妻子去給孩子領新教材,他要去店里做消殺。剛坐上車時,他突然產生了一種陌生感,甚至忘記了哪邊是油門、哪邊是剎車。
帶著一瓶酒精、一瓶84消毒液、三件防護服和一盒50片裝的N95口罩,胡新良到了自己的飯館。打開大門的那一瞬,眼前都是熟悉的擺設場景,好像什么都沒變。但仔細查看一番后他發(fā)現(xiàn),裝飾用的綠蘿變得像干草一樣,后廚不少凍貨都壞掉了,連十幾包調料也過期了。
有社區(qū)直接給康復者發(fā)放“鐵人證”
“鐵人證”
早于解封,很多“鐵人”就已經可以外出了。這是伊寧當?shù)貙﹃栃钥祻驼叩囊粋€獨有稱呼,有的社區(qū)在微信群發(fā)通知、管理進出人員時,也習慣地說:“有鐵人證的可以出去。”
“鐵人證”通常是一張淺綠色或淺藍色的卡片,擁有它的康復者可以“連續(xù)3個月不參加常規(guī)的核酸檢測”,在一些社區(qū),“鐵人證”也是進出的通行證。
這種民間的叫法被官方提及,是在10月24日伊寧市上海路街道黃河社區(qū)發(fā)布的一份《關于網(wǎng)傳“鐵人證”的聲明》里,其中稱“因我社區(qū)工作人員工作不嚴謹,將核酸檢測陽性康復后進行轉運保供人員的證明寫成了‘鐵人證’,引發(fā)網(wǎng)民熱議”,“對于核酸檢測陽性康復人員的不恰當稱呼,以及由此引發(fā)的不良社會影響,我社區(qū)表示深深的歉意?!?/p>
此前已有媒體報道,有些新冠康復者出院后,核酸檢測陽性,出現(xiàn)所謂的“復陽”,但復陽患者核酸檢測Ct值一般都≥35,病毒載量低。國內外有關研究顯示,處于恢復期的感染者核酸Ct值≥35,樣本中未能分離出病毒,幾乎沒有傳染性。一位新疆的急診科醫(yī)生也在社交媒體上表示,所謂“鐵人證”是有一定科學性的,可以很大程度減少流調防控方面的工作量。
多位伊寧市民向記者證實,在解封之前,一些新冠康復者就已經可以持證進出小區(qū)了。
許蓮在11月8日拿到了她的“鐵人證”,終于能出門看看自己的火鍋店了。在封控的三個月里,她和女兒都有過感染的經歷。期間還出了點小意外,她的店里跑水,漫到鄰居家。那時她還沒拿到“鐵人證”,只能讓其他康復的感染者幫忙去店里關上了閥門。
可以出門后,她拖著一只行李箱離開了家,小區(qū)讓這些商家“只出不進”,她怕再封在小區(qū),就和三名員工一起住到了店里,睡在沙發(fā)上。封控之前,她店里的百十來桌總能坐的滿滿當當,現(xiàn)在解封了,還不能堂食,每天只有四五單外賣。
攝影師施宇在10月15日感染新冠,他被拉去了霍爾果斯市的方艙醫(yī)院。方艙的白色鐵皮房憋悶,窗戶只有一平米左右,能看見的是一排剛種下不久的楊樹,還沒房子高,葉子已經枯黃。這樣的景致看了16天,他康復出艙了。
他的家在伊寧火車站附近,封控在家時,他習慣每天都記錄窗外的景色,空空蕩蕩的站前廣場,還有遠處的天山。去方艙時,天山頂上還沒有雪,他回來時,雪線已經到了半山腰。
施宇在11月8日拿到了“鐵人證”出門,他騎著自行車繞著城市轉了一圈,寬闊的六車道上一輛車都沒有。一周后徹底解封,他去了自己店里,和店員們吃著三個月前落下的幾包花生零食,聽他們講述各自的經歷。
有一位店員封控時未被社區(qū)接收,住到了山上牧場的帳篷里,過了81天才下山。他學會了很多技能,比如挖地窩生火做飯、扯張網(wǎng)下河撈魚,他還得到了比其他人更多的“自由”,可以在山里徒步10公里鍛煉。
復市后的商家在張羅生意
那段日子
50歲的曹崢一直沒感染,到了現(xiàn)在,他反而憂心忡忡。
三個多月里,他用掉了80瓶消毒液,多的時候一天就能用掉3瓶。志愿者送來團購的蔬菜包時,他會要求把蔬菜包消毒,在門外靜置40分鐘,拿進屋自己再消毒一次,靜置1個小時后,才敢開箱。
據(jù)曹崢說,他所在的小區(qū)除了自己住的這棟樓,幾乎每棟樓都有人感染過。一周前他出門做核酸時,聽到小區(qū)里幾個康復的老年人說,“要保護好我們小區(qū)那些還沒有陽過的住戶,要把他們看住了,千萬不能讓他們陽了,否則我們小區(qū)就不能解封了。如果要買什么,我們就給他送到家門口?!?/p>
8月3日,曹崢正在度假區(qū)接待外地來的朋友,烤串剛上桌,他就接到了電話“快回來,要封控了,再不回來就回不來了?!憋垱]顧上吃,曹崢趕緊把朋友送去了機場,然后回到了在機場附近的家。自那天開始,他很少再聽到飛機起降的聲音。
對于封控,曹崢早有預備。去年10月,伊犁就封控過一個月,之后他有了囤糧的習慣,家里地下室10平米左右的空間,堆滿了粉皮、腌肉、風干蘑菇這些易于保存的食品。
曹崢做特產貿易,往疆外銷售奶制品和肉制品,每個月光冷庫租金就要十來萬。封控前,他剛囤了兩萬只羊想要銷往外地,可封控后物流不通,訂單也不知道什么時候能發(fā)出去。兩個月后他再給開餐館的客戶們打電話,才知道對方的日子也不好過,16家店面倒了10家。
相比曹崢,那些沒有囤貨習慣的居民日子更難。封控20多天后,一個年輕人才拿到了蔬菜包。打開冰箱,里面只剩了兩只辣椒和剩下的一只羊腿。他要做烤羊腿,妻子不讓,說現(xiàn)在肉都買不到,能省就省一點吧。那只羊腿,他們隔一天包一頓羊肉包子,一直吃了26天。還有一位開素食店的店主,房租房貸的壓力讓她不敢在吃飯上優(yōu)待自己,幾乎只吃土豆,蒸的、煮的、炸的,都試過了。
曹崢也曾核酸異常過一次。 社區(qū)干部半夜通知他去隔離觀察,他不敢坐陽性轉運的車,步行去了4公里外的一家酒店,隔離三天后,他又在半夜被通知“沒問題,可以回家了”。 他又走回了家,周圍很安靜,只有孤零零的灑水車噴著消毒水從身邊經過。
曹崢家有只養(yǎng)了三年的泰迪狗,很聰明,總是自己出門溜達然后回家。10月中旬,泰迪狗一直拉肚子,漸漸沒了氣息。一周前,他家養(yǎng)的一黑一白兩只兔子,也死了。曹崢說自己挺難受的,但他第一時間想到的,還是給動物們的尸體消毒。
解封后的伊寧街頭
“要把失去的時間搶回來”
到現(xiàn)在,曹崢還是對“陽了”很恐懼,“即使是頭痛腦熱也夠受的,如果出去跟陽過的人接觸,我這3個月不是白花功夫了?”
“沒有一個月,我是不會出去的?!迸R近解封,曹崢決定還是把自己繼續(xù)關在家里,出門做核酸都不行。解封那天,他看著窗外馬路上來來去去的行人,想了想又說,“還得觀察一周,才能決定出不出去?!?/p>
同樣是“沒有陽過的人”,岳明等不了了。在16日這天,他早早到了自己的特產店,剛進門,就發(fā)現(xiàn)空調已經壞了。封控時,他以為只有十來天,想把空調開著給食品降溫,沒想到一開就是三個月。他清點著已經過期的食品,酸奶、奶酪、蜂蜜、馬腸......店里一多半的貨物都要扔掉,價值5萬元。
岳明在五年前開了這家特產店,最近三年都遇上疫情封控,一次至少一個月,而且都是暑期游客最多的時候。今年他早早囤了比平時多一倍的貨,迎接暑期客流高峰,最后還是砸在了手里?!暗昝娴姆孔庖荒暌獌扇f多元,房貸也要還三千多元?!?/p>
封控幾個月,淘寶店里零星有外地的顧客光顧,下單了以后他只能回復抱歉,物流不通,東西進不來也出不去。他好像是“趕客人走”似的,挨個通知遲點買或者退單。
在方艙里,也有人想趕緊出去。一個多月前,為了見到病重的母親,妥成在烏魯木齊申請了一個月,才被社區(qū)接收回到伊寧。母親去年初被診斷為惡性腦瘤,一家人沒再工作,陪著她去了塔城看雪、去那拉提草原拍照。10月2日下午,他剛到醫(yī)院一個小時,母親的心電圖就變成了一條直線。120運力緊張,他家最后自己借了輛車,把母親拉回鄉(xiāng)下安葬。
母親去世兩天之后,妥成開始發(fā)燒,夢里全是游戲“羊了個羊”的畫面,里面的“玉米”“胡蘿卜”都變成了病毒,他像玩連連看一樣消滅了一晚上“病毒”。除了他,爺爺、奶奶、父親、哥嫂、侄兒們九口人也都感染了。妥成的身體很快復原,但為了陪護父親,他還是跟著去了郊區(qū)的方艙醫(yī)院。
15日那晚的煙花,因為方艙離市區(qū)很遠,妥成沒有看到。知道即將解封的消息,同屋住的大叔激動地走來走去,以為社區(qū)明天就會接他回去。妥成告訴他,那說的是市區(qū)、沒新增的小區(qū),“不關你的事?!贝笫逵魫灥卦诖采咸闪艘惶鞗]說話。
問到以后的打算,幾乎每個人都說,“賺錢?。 薄叭齻€月都沒有收入了!”
妥成做二手車交易生意,母親生病以來支出很多。他計劃之后調整方向,做車貸善后、置換的工作。
火鍋店老板許蓮剛開業(yè)一年,每月還得給員工發(fā)工資,4張信用卡來回倒錢還房貸。她打算以后要多做一點線上的生意,賣自己品牌的火鍋底料,“實體餐飲不好做呀”。
開特產店的岳明還在等待出疆物流開通的那天,“趕緊把沒過期的特產發(fā)出去。”他還準備把門店搬到不那么熱鬧的地方去,“怕什么時候又封了,我房租還能少交一點?!?/p>
總得努力往前走。解封后,有人去了四家理發(fā)店都被婉拒了——里面早排滿了人。在一家寵物店,一天里也接到了八個修剪寵物毛發(fā)的訂單。伊犁河岸邊的公園又響起了手風琴聲,一個市民跑步經過公園小路:“要趁著能出門時多出門,要把失去的時間搶回來?!?/p>
(應受訪者要求,文中均為化名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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