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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2-12-14
更新時間:2022-12-12 12:00:51作者:佚名
11月16日,中央紀委國家監(jiān)委網(wǎng)站發(fā)表《“代理人”類腐敗案件涉及的罪名探析》一文稱,與普通的賄賂犯罪案件相比,“白手套”類腐敗案件,在定性上更為復雜,如何有效打擊“白手套”類腐敗新形態(tài),又防止刑罰打擊范圍無限擴大,取得最佳懲治效果,值得深入思考。
“白手套”沒有標準的定義,但普遍認為,是指替別人把“黑錢”漂白的人。武漢大學廉政研究中心副主任李斌雄表示,“白手套”通常是指為逃避黨紀政紀和法律懲罰,從事“掩飾”工作的個人、群體、社會組織,他們?yōu)榉欠ㄐ袨榕狭恕昂戏ā蓖庖隆?/p>
“白手套”為腐敗分子攫取財富和掩蓋違法犯罪事實的同時,也破壞了法治,污染了政治生態(tài)。從相關案例看,涉及此類問題的官員覆蓋多個級別,既有陜西省委原書記趙正永、南京市原市長季建業(yè)等省部級官員,也有昆明市官渡區(qū)原區(qū)長劉毓新等縣處級官員。
資料圖 圖源:IC
“白手套”的人員構成多種多樣,有的是和貪腐官員有私交的老板,有的是貪腐分子的司機、下屬、家人等,涉及的領域有建筑承包、政府采購、金融等。
中國監(jiān)察學會常務理事、中國人民大學反腐敗廉政策研究中心主任毛昭暉告訴《中國新聞周刊》,與傳統(tǒng)意義上的行賄、受賄等案件相比,近年來,涉及“白手套”類型的職務犯罪,具有很強的隱秘性,導致查辦難度加大。
誰在充當“白手套”?
直接讓家人充當“白手套”,是不少貪腐官員的首選。
11月15日,《中國紀檢監(jiān)察報》刊文《飯局有風險 赴宴須謹慎》,披露了海南省??谑惺姓芾砭贮h組原書記劉名松案。報道稱,劉名松熱衷于參加飯局,帶頭接受老板宴請,收受禮品禮金。在觥籌交錯中,他被商人“圍獵”拉下水。
2020年8月12日,劉名松主動投案。今年5月24日,他因受賄罪獲刑九年六個月,并被處罰金200萬元。
今年7月6日,中央紀委網(wǎng)站曾稱,隨著受賄數(shù)額的增加,劉名松為規(guī)避風險,便指使親屬拿工程、收回扣、當掮客。他還安排自己的弟弟和好友充當“白手套”,代為保管贓款贓物;讓妹夫掛靠公司,并幫其承攬園林綠化工程,成為他的“錢袋子”。
家人充當貪腐官員“白手套”案例并不鮮見。
2017年9月,云南省昆明市官渡區(qū)原區(qū)長劉毓新因受賄,一審獲刑五年。當?shù)孛襟w報道稱,劉毓新曾長期在建設、規(guī)劃部門工作。他的親哥哥劉毓成為其充當“白手套”,“一位房地產(chǎn)老板送給劉毓新的房子,全款付清,出面看房子和拿鑰匙的都是劉毓成”。
在貪腐案件中出現(xiàn)的“白手套”,老板也是常見的一種。
福建省閩清縣紀委一位工作人員表示,充當“白手套”的通常都是建筑承包、政府采購、城區(qū)開發(fā)之類的生意人。這些人想方設法與官員接近并取得信任,官員通過他們斂財、理財、“洗黑錢”,而他們則借助權勢,通過獲取內(nèi)部消息、修改投資規(guī)則來獲取更多利益。
2019年1月,趙正永被查。2020年7月,趙正永因受賄罪被判處死緩,其受賄金額高達7.17億元。陜西省一位企業(yè)家告訴《中國新聞周刊》,趙正永因常年行走在球友圈、老板圈、老鄉(xiāng)圈中,被稱為“三圈書記”,他酷愛打網(wǎng)球,眾多官員和商人為了擠進他的圈子,便苦練球技。安徽籍的海南德璟置業(yè)投資有限責任公司原總經(jīng)理姚春雷,不但是趙正永“老鄉(xiāng)圈”的人,也是其“老板圈”的人,而且還扮演趙正永的“白手套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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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趙正永落馬后,姚春雷被立案調(diào)查。判決書顯示,2019年1月,姚春雷在被留置前,曾將一張受賄所得、尚存有25萬元的銀行卡丟棄。2020年9月23日,姚春雷一審因受賄罪獲刑五年,并處罰金三十萬元。2020年11月30日,陜西高院作出二審判決,維持原判。
2013年10月,季建業(yè)在南京市市長任上被查,2015年4月,因受賄罪獲刑十五年。
中央紀委披露,蘇州市錦聯(lián)經(jīng)貿(mào)有限公司法定代表人徐東明就是季建業(yè)的“白手套”,他長期幫助季建業(yè)保管和打理贓款,季建業(yè)1132萬元受賄款中,有910萬元放在徐東明處代為保管打理,甚至不需要徐東明出具任何手續(xù)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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起訴書顯示,徐東明在承攬昆山賓館設備供應項目、開發(fā)“龍都”廣場房地產(chǎn)項目、競拍江都市寧通高速公路附近土地等時,季都為其提供幫助。
除了家人、老板,一些案件中,貪腐官員的下屬、司機也常充當“白手套”。
據(jù)長安街知事披露,遼寧省委原常委、政法委原書記蘇宏章落馬后,被披露在擔任沈陽市委副書記時,讓副市長祁鳴來當“白手套”,幫助自己賄選。祁鳴的“雙開”通報也提到:嚴重違反政治紀律和組織紀律,幫助時任沈陽市委副書記蘇宏章拉票賄選。
浙江省湖州市政協(xié)原副主席葛偉,曾讓他的駕駛員葉麗智充當“白手套”。
2021年2月,葛偉因受賄罪被判處有期徒刑十一年,并處罰金一百萬元。
葉麗智以受賄罪、利用影響力受賄罪數(shù)罪并罰,獲刑八年六個月,并處罰金五十萬元。
2021年4月,中央紀委國家監(jiān)委網(wǎng)站刊文稱,葛偉作風霸道,他的駕駛員葉麗智仗勢斂財?!斑@個司機的‘本事’很大。”據(jù)辦案人員介紹,葛偉受賄的1606萬余元中,有1024萬余元系其伙同葉麗智共同收受。
葛偉在懺悔書中寫道:“葉麗智長期給我開車,我對他非常信任,把公事、私事,都很放心地交他去辦理?!?/p>
湖南省法學會廉政法學課題組組長鄧聯(lián)繁教授認為,“白手套”問題既破壞了市場秩序和社會公平、拉大了貧富差距,也庇護了利益輸送,敗壞了權力的廉潔性,加劇了官商勾結、權錢交易,污染了政治生態(tài)。
犯罪手法越來越隱秘
隨著經(jīng)濟的發(fā)展,科技的進步,“白手套”的犯罪手法越來越隱秘,日趨專業(yè)化、高端化?!坝白庸蓶|”就是較為典型的一種。
“影子股東”也叫“干股股東”,主要是指不實際出資或用勞務、信用、自然人姓名、商譽等不符合《公司法》規(guī)定出資形式的要素出資,而占用公司一定比例股份的股東。
2021年3月,江蘇省鹽城市人大常委會原副主任馬俊健被“雙開”,通報指其違規(guī)在化工企業(yè)入股當“影子股東”,讓親友充當“白手套”投資借款,默許親友掛名領取薪酬。
毛昭暉告訴《中國新聞周刊》,在這種類型的案件中,交易主體(腐敗主體)的邏輯關系發(fā)生了變化。過去是線性結構(行賄人直接通過國家工作人員的親屬等行賄),現(xiàn)在發(fā)展成了網(wǎng)絡結構。國家工作人員讓自己的代理人出面,開辦“影子公司”,外延還有項目公司,他們間接利用這些公司受賄。
“現(xiàn)在已經(jīng)不能從個體角度看代理人的腐敗行為了,代理人已經(jīng)由個人轉向公司化、組織化,并呈現(xiàn)出金字塔結構。在這種背景下,紀檢監(jiān)察機關查案時要穿透到核心的權勢人物有很大的難度?!彼f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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中信銀行股份有限公司原行長孫德順案就是典型的這類案例。
2020年3月,孫德順被查。在電視專題片《零容忍》中,曝光了孫德順案的細節(jié)。中央紀委國家監(jiān)委機關工作人員樊祥鵬稱,孫德順有一個特點就是不收現(xiàn)金,他認為收現(xiàn)金太低端了,太簡單粗暴了。他利益兌現(xiàn)的方式非常專業(yè)化,做了層層掩蓋,用特有的金融手段和產(chǎn)品去掩蓋。
該片透露,孫德順安排兩名老部下作為代理人,開設了兩家投資平臺公司。公司的核心業(yè)務決策由孫決定。他還設計了結構極為復雜的重重掩體,兩家平臺公司是他的核心經(jīng)營團隊,是遮蔽在他身前的第一層“影子”;在平臺公司之下又設立了十多家項目公司作為第二層“影子”,項目公司和行賄企業(yè)還不是直接交易,而是雙方各自再成立空殼公司作為第三層“影子”,多層“影子”公司層層嵌套。交易主體本身已經(jīng)魅影重重,資金往來又偽裝成各種貌似合法的金融產(chǎn)品、股權投資協(xié)議,用“影子交易”為利益輸送再蒙上一層迷霧。
2022年2月22日 ,濟南中院一審公開審理了孫德順受賄案。檢方指控:孫德順非法收受財物9.795億余元。他當庭表示認罪悔罪。
毛昭暉表示,近年來,在這類案件中,腐敗收益的因果關系,也由顯性因果轉變?yōu)殡[性因果。以前是直接給錢辦事,現(xiàn)在表現(xiàn)為由他人“代持”,或者現(xiàn)在辦事,要求退休后再獲得回報等。此外,腐敗的利益屬性也發(fā)生了變化。過去直接讓國家工作人員打電話、批條子等?,F(xiàn)在更注重利用官員影響力,尤其是官員的“軟權力”。
刑辯律師、江蘇大楚律師事務刑事部負責人劉錄告訴《中國新聞周刊》,涉及“白手套”類型的職務犯罪以合法的外衣掩蓋非法目的,具有很強的隱蔽性。辦案人員查辦此案時,往往費時耗力,卻仍難以找到證據(jù)。很多此類案件的曝光,都是因“白手套”和國家工作人員“友情破裂”后,內(nèi)部舉報才案發(fā)。
“白手套”的隱秘性,對辦案人員也帶來新的考驗。福建省南平市紀委一位干部建議,應進一步強化辦案人員業(yè)務水平,尤其是豐富企業(yè)管理、財務管理和資本運作等方面的知識。
值得注意的是,在過往報道中,有媒體將扮演國家工作人員“代理人”的人,稱為“白手套”。對此,不少受訪者認為,將二者畫等號不夠準確。
劉錄表示,在這類腐敗案件中,“代理人”多數(shù)扮演的只是黃牛或中介的角色?!按砣恕蓖ǔJ侵冈谑苜V人與行賄人的中間人,他們可能涉嫌介紹賄賂罪或者受賄罪共犯。
毛昭暉表示,把充當權勢人員 “代理人” 的人,與“白手套”畫等號不夠準確?!鞍资痔住币话闶侵概昂戏ā蓖庖?,實質(zhì)上受托為他人從事違法非法事務的自然人或者組織;而“代理人”則專指為腐敗活動充當“白手套”的自然人或者組織。但“代理人”更強調(diào)受托活動的自主性,以及與委托人之間的合作關系,所以單純把“代理人”腐敗當成“白手套”,把復雜現(xiàn)象簡單化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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整治需“三管齊下”
劉錄稱,“白手套”的案件,主要涉及受賄罪。受賄罪一般要求存在錢權交易,主觀上為他人謀取利益,客觀上收取財物,一般還要有實際交付,這種性質(zhì)的受賄罪相對容易認定。但此類案件中,很多屬于“承諾性質(zhì)的受賄”,國家工作人員先給“白手套”提供權力幫助,然后約定在某一個時間段獲得好處;還有的是合伙成立公司,但是國家工作人員的股份由其親屬等代持,代持者也并無出資,在公司經(jīng)營過程中,國家工作人員給予其工程承包、采購等幫助,“因關系錯綜復雜,隱蔽性強,深挖細查的難度也很大”。
中央紀委國家監(jiān)委網(wǎng)站稱,有的“白手套”從事的不是真實的經(jīng)營活動,而是進行“拼縫”,如通過國家工作人員承攬工程后直接轉包,按比例收取“介紹費”;通過國家工作人員幫助供應商銷售產(chǎn)品,獲取“咨詢服務費”等。“白手套”獲利后,將部分財物與國家工作人員共享。此類案件中,“白手套”實施的行為在本質(zhì)上只是一種轉請托,真正的請托人是支付“費用”的人員,“白手套”的作用在于給權錢交易設置“中間環(huán)節(jié)”,制造一層隔離“防火墻”以規(guī)避調(diào)查。上述操作中,國家工作人員與“白手套”對這種模式心知肚明,符合共同犯罪特征,應認定為共同受賄,并將“白手套”全部獲利認定為受賄數(shù)額。
劉錄表示,這類案件還有一類是,國家工作人員和企業(yè)老板有私交,出于一種所謂的“哥們兒友情”,在企業(yè)經(jīng)營過程中,給予幫助,但并未收取財物,無權錢交易的特征,屬于單純的權力幫助型,不好認定受賄罪,但這種情形可能涉嫌為親友非法牟利罪或濫用職權罪等。
毛昭暉告訴《中國新聞周刊》,針對“白手套”類型的職務犯罪特點,應該三管齊下(即立法改革、大數(shù)據(jù)監(jiān)測、專項巡視巡察)來整治。
首先,要加快立法改革步伐。《監(jiān)察法》增加了權力尋租和利益輸送兩個新罪名。過去談權力尋租和利益輸送都只是學理概念。現(xiàn)在,《監(jiān)察法》將其與貪污賄賂等做了并列安排,說明在《監(jiān)察法》立法初衷里,就力圖把一些現(xiàn)行的新型腐敗納入其中。但在后來出臺的《監(jiān)察法實施條例》中,沒有把權力尋租和利益輸送這兩個概念進一步具體化。他認為,這是一個遺憾。
“今后,應出臺司法解釋,將其進一步明確,并將二十大報告中提到的懲治新型腐敗和隱性腐敗,納入到權力尋租和利益輸送的罪名之下。”他建議。
毛昭暉認為,還應該建立基于大數(shù)據(jù)視角的廉政風險防控預警體系。通過大數(shù)據(jù)的邏輯性、關聯(lián)性,把企業(yè)的現(xiàn)金流監(jiān)測出來,這有利于挖掘出一些“影子公司”,進而查出國家工作人員背后的“白手套”。
此外,毛昭暉強調(diào),還應加強巡視巡察力度。涉及“白手套”類型的職務犯罪,是新型腐敗和隱性腐敗的一種主要表現(xiàn)?,F(xiàn)在很多國家工作人員依托“影子”銀行、證券、表外業(yè)務等金融產(chǎn)品創(chuàng)新非法獲利,加快對新型腐敗和隱性腐敗的專項巡視巡察力度,能有效抑制此類腐敗行為的蔓延。
二十大報告中提到,堅決防止領導干部成為利益集團和權勢團體的代言人、代理人,堅決治理政商勾連破壞政治生態(tài)和經(jīng)濟發(fā)展環(huán)境問題,決不姑息。
毛昭暉表示,貪腐官員和“白手套”之間的關系,也是委托人和受托人的關系,可以把權勢團體理解為,隱藏在層層防火墻后的委托人。應該加大立法、巡視等力度,查處這類權勢團體。
發(fā)于2022.12.12總第1072期《中國新聞周刊》雜志
雜志標題:隱秘的“白手套”腐敗
記者:周群峰